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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北霸州灭门案无罪判决书失踪两年后宣判

文字:[大][中][小] 手机页面二维码 2022/5/18     浏览次数:    

 

 

 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无罪判决书是2009年11月12日作出的,但陈瑞武的释放证明书表明,他直到2011年11月4日才被释放。

  "宣告上诉人(原审被告人)陈瑞武、尚志红、杨洪义无罪。"

  2011年11月4日上午,当廊坊市中级人民法院宣读这份长长的判决书时,45岁的杨洪义听到最后几句时,哑然痛哭。

  这个结果他等了10年,但若按照判决书上显示的日期,他只用等8年就够了。

  这份由河北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的、委托廊坊中院宣判的终审判决书,其末尾显示,"诞生"日期是2009年11月12日。

  "两年来,这份判决书究竟去了哪儿?谁偿还我们被无辜多关的两年?"

  然而,当霸州市看守所的铁门重重关上后,曾经被控故意杀人的三人,除去脚镣、重获自由和一纸标明11月4日的《(无罪)释放证明书》外,没人再对他们命中"蒸发"的两年,给出任何解释。

六次"过公堂",十年羁押

从死刑、死缓、无期徒刑到无罪,陈瑞武、尚志红、杨洪义几经跌宕的命运,肇起于十多年前的两起灭门惨案。

  1995年年底,霸州市胜芳镇一户居民杨长林及儿子杨山、杨雪松三人均在家中被杀;2000年12月,同样在胜芳镇,镇税务稽查队长刘德成及妻王俊铃、儿子刘根三人在家中被人杀死。经当地警方调查,两起灭门案的"主凶",被锁定在同一个嫌疑人身上--其时在刘德成家对面开小吃部的黑龙江人原伟东。

  2001年9月27日,霸州市公安局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将原伟东刑事拘留,同年12月15日将其逮捕。陈瑞武、尚志红和杨洪义,因被怀疑和原伟东一起参与了对刘德成一家的灭门案,同时遭到拘留、逮捕。在这前后,另有3名犯罪嫌疑人也"卷入案中"。至此,两起灭门案涉及的被告共7人。

  更令陈瑞武等三人没有想到的是,横在他们和其他4名被告面前的,将是一场长达10年、6次"过公堂"的司法马拉松。

  2002年年底与2003年年初,廊坊中院将两起灭门案合并审理。2003年6月一审判决陈瑞武、尚志红、杨洪义与"主凶"原伟东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。

  涉案的7名被告均不服,而向河北省高院提起上诉,同年12月,省高院以"有的事实尚不清楚"为由,将两起灭门案发回重审;2004年6月2日,廊坊中院进行了部分改判,除陈瑞武、原伟东等三人维持死刑外,尚志红被改判死缓,杨洪义被改判无期,其余两名被告被判无罪。

  5名被判有罪的被告"依然坚信自己是无辜的",于是再次上诉。2006年12月,河北省高院再次将案子发回重审。廊坊中院2008年4月23日作出第二次重审判决,结果与4年前第一次重审判决一模一样。

  这已是陈瑞武等人第五次因为自己坚称的"从没做过的事情"而"过公堂"。在河北省两级法院的"几来几往"中,三人已在看守所里被关押了近8个年头,时针指向2009年。

  2009年5月14日,河北省高院终于直接提审此案。2009年11月12日,这次审理的结果--一份编号为(2008)冀刑四终字第142号的终审判决书最终"诞生"了。

  该判决书显示,对第一起灭门案,"原判决认定基本事实清楚,基本证据确实",原伟东及另外一名被告故意杀人罪成立;对第二起灭门案,由于"各被告人在作有罪供述时,所供情节存在诸多矛盾……本起犯罪缺乏客观性证据",因此依法撤销了廊坊市中院对陈瑞武、尚志红、杨洪义的有罪判决,而宣告三人无罪。

  "我就知道自己没罪,10年来我一直知道。"在电话中,重获自由的杨洪义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反复诉说,他能料到自己无罪的结果,但没料到距离自己亲耳听到这个结果,"比判决出来的日子,能足足晚上两年"。

  终审判决书"神秘失踪"

  两年来,这份仅有20页、却决定了7名被告命运的终审判决书,在陈瑞武等人和他们的辩护律师眼中,一直处于"神秘失踪"的状态。

  "从判决书作出来后,就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在哪儿。"三人的辩护律师都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,"目前能肯定的只是,它是在河北省高院和廊坊市中院间"失踪"的。"

  陈瑞武告诉记者,2009年5月,河北省高院的那次"直接提审",一度令他们充满希望。但开庭半年后,结果仍杳然无息,几名被告的家属和律师坐不住了,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探询。

  最先获悉判决已出的是陈瑞武的辩护律师、天津瀚洋律师事务所律师贾磊。2009年12月,他主动联系河北省高院刑事审判四庭主管该案件的法官王惠敏时,被告知"案子判下来了,结果改动很大。"

  这个消息让他很兴奋,但随后便遇到了个麻烦--判决书在哪儿?何时宣判?

  "问高院法官要判决书,就说已经委托本案的初审法院--廊坊市中院宣判了,何时宣判要问中院。"贾磊说。但随后几个月,一直没有宣判的迹象,坐不住了的贾磊多次致电廊坊市中院"探寻"这份判决书的下落,但"中院始终说不知道,没见着。"

  终审判决已出的消息很快在被告人的家属和律师间传开,更多人加入了"寻找判决书"的行列。

  原伟东的辩护律师、北京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小峰告诉记者,2010年二三月间,他曾往河北省高院打了不下四五次电话,"但每次王法官都表示,判决书早就寄到廊坊市中院了";2010年5月13日,贾磊和张小峰干脆去廊坊市中院"走了一趟",中院当时审理此案的徐兵法官表示帮着"问一问",但两人留下联系方式后,便再没接到回音;贾磊告诉记者,同年5月25日,他又给廊坊市中院打了电话,"中院当时审理此案的刑事审判一庭依然答复说:"不知道委托宣判这回事儿"。"

  此时,距离这份判决书上标示的"诞生日",已逾半年。

  同一时期,霸州市看守所里的陈瑞武、尚志红和杨洪义,正经受着不知终点的煎熬。"在看守所里,我们问管教、问驻所的检察院工作人员,都说判决早就下来了,就是不给宣(判)。"至于原因,尚志红表示,"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。"

  直到今年11月4日,"神秘失踪"的判决书忽然"冒"了出来,令人措手不及。两年来,这纸无罪判决究竟去了哪儿?

  12月12日,记者联系上了河北省高院主管本案的王惠敏法官。她明确表示,该案"2009年11月已经定案,同年12月底,就把判决书等卷宗材料寄走,委托廊坊市中院宣判了。"王惠敏告诉记者,"两年来,省高院还曾多次发函,敦促中院尽快宣判。"

  廊坊市中院何时接到的判决书?为何一直不宣判?目前依然是个谜。

  就此问题,记者曾向该院当时负责审理此案的刑事审判一庭致电询问,但该庭工作人员,听到记者说明采访事由后,立即以"不清楚"为由,挂断了电话。

  14日,记者又来到廊坊市中院,在该院宣传处,一名梁姓工作人员在看到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采访要求后表示,"问题需经院里主管刑庭的副院长过目,一有回音,会立刻通知"。但截至发稿,仍未接到回复。

  交谈间,该宣传处工作人员向记者证实,廊坊市中院在接到河北省高院的这份判决书后,"会转给刑事审判一庭宣判,11月4日,也是由刑事审判一庭宣判的。"

  "当地司法机关压力较大"

两年里,不管河北省高院的这纸无罪判决身在何处,为何时隔那么久才"得见天日"?王惠敏法官向中国青年报记者透露,"当地司法机关压力较大"或是主要原因。

  "两起灭门案,一共死了6个人,在当地影响很大。高院一下子改判了5个人,改动比较大。"她在电话中向记者坦言,"这种改动,给当地法院、公安和政法委的压力都比较大,他们需要做一些稳定工作,肯定会拖一段时间。"

  至于"压力"和"稳定工作"具体指什么,她没有进一步透露。

  但在贾磊眼里,这两个词背后的含义不难解读。

  "既然高院判定陈瑞武、尚志红、杨洪义无罪,那么一审就成了"错案",接下来,就涉及国家赔偿和错案追究问题了。"他说,"霸州市公安局、检察院和廊坊市中院,谁主要负担赔偿金?错案主要由谁担责?这都属于"需要做的工作"。"

  据张小锋向记者粗略估算,按照《国家赔偿法》的规定,几名宣告无罪的被告若申请国家赔偿金,合计能达两三百万元,"在这当中,大部分赔偿责任依法要由廊坊市中院承担"。

  相比赔偿金,当地一些接近司法机关的知情人士还曾向媒体披露,担心追究起来"影响政绩"。

  据法制日报报道,霸州市公安局一名知情人曾表示,10多年来,两起灭门案在当地影响恶劣,政法部门面临巨大压力。而连破两起灭门命案,大大提振了当地警方的士气,一批破案有功人员被表彰、奖励,有的还被提拔重用。

  据记者查询,该案专案组组长、霸州市公安局原局长段上禾目前升任廊坊市政法委副书记。10年里,廊坊市中院经手过本案的法官中,几名审判员升任处室处长,有审判长升至廊坊市中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,另有两个审判员已分别升至该院刑一庭和刑二庭的副庭长。

  迟迟不宣判是否出于此种压力?对此,记者赴廊坊市中院询问,但截至发稿,该院宣传处没有作出回应。

  我国《刑事诉讼法》第168条明确规定:"人民法院审理公诉案件,应当在受理后一个月以内宣判,至迟不得超过一个半月。"有特殊情形的,"经省、自治区、直辖市高级人民法院批准或者决定,可以再延长一个月。"

  但在这个案子里,仅从河北省高院开庭审理到最终宣判,就用了两年零六个月。

  对这一严重"迟到"的宣判,河北省高院或廊坊市中院是否有过报批程序?记者就此致函两级法院宣传处询问,截至发稿,均未接到回音。但在第一次通电话中,王惠敏法官曾向记者明确承认,案子"确实已经超过审限了"。

  在次日的第二次通话中,王惠敏法官却变了说法。"本案只是证据不太充分而已,按"疑罪从无"处理,并不代表陈瑞武他们就是无罪之人。"她向记者严正声明,"中院宣判得比较晚,肯定有一定道理,不是故意拖。"

  "委托宣判没有问题,但对依法宣告无罪的,应该两三天内就宣判,甚至于当天就该宣判。"京都律师事务所律师吕宝祥告诉记者,"此后多关一分钟都是"非法拘禁"。"

  陈瑞武不懂这些,他只知道"两年里,我在看守所黑屋里,有时戴着铐,一分一秒都在想家、想出去,盼着判决书,想着它怎么还没到……"

  陈瑞武告诉记者,由于多年精神紧张,他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。谈话中,他显得精神恍惚,每隔一段时间会停下来,茫然地询问记者是谁。

  但他至今记得最清楚的是,"从我(被)押到看守所到释放,一共是3688天。"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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